“语文”与高考（七）

明天要参加全市高三语文教师培训，培训的内容无非是高考阅卷组的负责老师讲讲2018年高考语文阅卷情况。你都能想象得到这些阅卷专家们会怎样夸奖今年的试卷是多么多么的好，选材好，命制好，设问好，答案好，指挥好，导向好，既能考查学生的语文能力和学科素养，又能考查学生的人文素质和文化修养。然后再预测一下明年考试命题的走向，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再然后是复习应试要注意的问题，我们要抓哪些事情，要牢牢抓住不放，要有针对性啦，要重实效啦，还有什么形势逼人啦，什么旅进旅退啦，真是耳提面命，语重心长。再然后是教师们纷纷跑向讲台，抢着要把专家们讲话的内容从电脑里拷走，一个个如获至宝。最后，大家排着队挨个儿在自己的“继续教育课时卡片”上盖章走人。

既然如此，那你去不去呢？当然要去了。不过，我不是去盖章，我才不要那个继续教育学时呢，我是想去看看那些没出息的专家和那群没出息的教师。

我知道这样说会把我的同行全部得罪了，不过我不在乎，你看我的哪篇文章不是在得罪人？只要提到学校教育，提到语文教学，我就没好话说。因为这个事情太可笑、太荒唐了！这么多人一本正经地、兴致勃勃地做着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就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这个“恶”应该换成“悲”，我对所有人都没有恶意，尤其是对教师们，对我的同行，包括对我自己，我和你们一样的没出息。我心里有的只是“悲”，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不过，这个事情真的“无聊”吗？一点也不，它“有聊”得很。

这个“聊”就是利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学生想考高分，进好大学，找好工作，这也是家长们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的目标。

学校要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就要服务于这个目标。

教师要研究高考，研究试卷，研究复习的策略，帮助学生获得高分。

教研人员要对广大教师进行培训，指导他们如何研究高考，如何提高复习训练的针对性和有效性。

阅卷专家要对一线教师进行培训，把阅卷过程中的重要信息透露给他们。

命题专家要对阅卷专家开设讲座，把命题的思路和走向透露给他们。

教育教学杂志社和出版社牵头和各地教研部门或学校组织各种活动，介绍教改的最新动态，实际上是告诉我们，他又想到了什么新名词。“三维目标”过时了，现在要说“核心素养”，论文或课题的名称最好是“基于核心素养的……策略研究”。霎时间，“核心素养”满天飞。他们想，先让它飞一会儿，我这儿还有新的呢。果然，没过多久，“学习任务群”出来了，于是，再召集大家过来，以后写论文要说“基于学习任务群的……探索”。

教育界、教研界、教学界、出版界、考试研究部门、教学杂志社、培训机构、教辅市场……真是一片繁荣昌盛、兴旺发达的景象，可谓载歌载舞，载笑载言，喜大普奔，大家各得其宜，各取所需。

杂志社拉到了赞助，增加了发行量。教研部门有了政绩，课题立项，骗到了经费。师培机构终于花掉了大量的拨款，来年可以争取更多。学校提升了影响力和知名度，可以抢到更好的生源。各路专家招摇撞骗，走穴跑场子，畅行无阻。教辅机构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家教市场红红火火。有追求的教师发表论文，拿到课题，名声大振，可以评上“教授级”了，并且为以后拿“国务院津贴”埋下伏笔。没有追求的教师也能在“继续教育学时卡片”上盖上一颗章，保住了饭碗。

大家都想着分一杯羹，分不到一杯分半杯，分不到半杯分一口，大家排队等着吧。等不及可以张着嘴仰着头在桌子下面等，说不定会从哪里漏下一滴两滴呢。

有人说，都是为了一张嘴，有人吃相好看一点，有人吃相难看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你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刻薄呢？

好，我承认说得是刻薄了点，下次不说了。最后补充几点——

1、我没有针对某个具体的人。我说的是事情，是现象，是群体症候。

2、实际上，这是整个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而不只是学校。推荐一本书《去学校化社会》。

3、教育改革之难，是已经形成了牢固的利益格局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谁动了他的利益，他是会跟你拼命的。

4、我是可怜那些孩子；我不可怜家长，因为家长是成年人。然而，孩子也会长大成人，也会变成家长的，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呢？如果他们做孩子时没有被正确地对待过，那么，当他们做了家长以后又怎么可能正确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呢？想到这个，就让人绝望。但是，改变也在慢慢地悄悄地发生，恐怕需要几代人。不是说培养一个贵族至少需要三代人吗？所以，还是要有耐心的。中国人真的不配有更好的命运吗？也许现在是，但将来不好说。拜现代科技之福，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自由之光。一个曾经飞翔过的鸟，不会永远满足于笼子里的生活；一个人哪怕只是看过鸟的飞翔，恐怕也会反思自己在地上爬行的生活。

5、最后，我觉得还是要照应一下“语文与考试”这个题目。有一次跟一个朋友聊天，谈到今天的中学教育，他说，现在的学校教育没有真善美，具体点讲，历史课没有真，政治课没有善，语文课没有美。其他学科我不敢说，语文课没有美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然而，语文是美的，诗歌是美的，它是按照美的规律创造的，青春是美的，语言文字是美的，文学是美的，散文是美的，小说是美的，经典之美，人文之美，人性之美……但我们的语文教学却是如此的沉闷、无趣、枯燥、乏味，为什么？

我认为罪魁祸首就是“语文高考”。从中考到高考，从命题到阅卷，直接影响了语文的教育教学，摧毁了语文的美，肢解和侮辱了语文。它把我们语文教师害苦了，害惨了，害残了！

我寄希望于语文教师的是，要坚持不懈地跟语文高考作斗争。

我们是语文教师，是母语教师，是与美打交道的人，现在变成了与丑打交道的人。我们不能完全被考试裹挟，不能完全被现实利益绑架。我们不能容忍自己毫无尊严地做自己厌恶的事情。我们要捍卫专业精神和学科尊严，发现语文之美，传递语文之美，享受语文之美。

2018/8/28